荒牧流

武士之刀

柳生一羽又喝醉了。

他顺势躺倒在榻榻米上，闻着草鞋里散发的臭味，醉眼朦胧地观察起居酒屋的屋顶来。他没观察出什么名堂，睡意先一步将他带向了梦乡。

他在一座古朴破败的庭院中清醒，一眼望去，满庭荒草齐腰，望不见一扇完整的纸拉门。主屋方向隐隐传来争论声，他迈步走了过去。

“妾身的祖父大人曾任大藏少辅！妾身的祖辈中有数位殿上人！妾身乃荣贞院之姊！尔等竟敢如此无礼！”他听到母亲尖锐的叫喊回荡在庭院上空，几只乌鸦附和似的也哑声嘶喊了几句：“嘎——”

“夫人，现在天下改姓武藤氏了。”男声反倒笑意盈盈。

“那这里也依然是柳生氏的居所！你也依旧是入赘柳生家的武士！妾身命令你们出去！——你们要做什么！唔！”

“母亲！”身体不受控制地跑向了房间。

他没能赶到屏风后，疼痛席卷了全身，记忆变得混乱而模糊。血红色的蝴蝶，一只、两只，从那扇绘着缠枝花的屏风中飞出来，很快覆盖上了他的眼瞳。

他再次清醒，眼前忽的吹过一阵劲风，逼得他下意识迅速后退。

“不要松懈！”师父威严的训导让他回过神。这里是香取神道流的道场，是他苦苦训练五年之后才得到踏入许可的地方，虽然并非用开刃剑比试，但在这里，哪怕是一次素振也应全力以赴。

“哈！”对手抓紧时机，持竹刀狠狠挥砍向柳生的腰腹。

“喝！”他不躲不闪，上步以刀相格。只听两声刀剑相交的脆响，对手虎口发麻来不及反应，柳生的刀剑已突进至他脖颈前。

演武点到为止，两人放下刀互相行礼。

“五津之太刀、七津之太刀、神集之太刀、八神之太刀这四组你们已经能熟练使用，很好。加纳，你下去吧。”师父微阖双眼。

“是。”对手退出去合上房门。

“柳生，你来到这里已有三年。”

“是的，师父。”

“三年的时间，未能让你忘记仇恨。”

“我从未放弃报仇，我的剑为复仇而生。”柳生毫不掩饰。

“‘天真正传香取神道流虽然是武术，却绝不能斩杀他人，绝不能斗争，不战斗而达成目的，这才是真正的胜者’，这是流祖家直公的教诲。但你的剑却是为了杀人而存在，你无法静下心来，寻找真正的‘道’。”

“那么，”师父微微叹了一口气，“去神宫修行的名额只能给加纳了。”

“是，师父。”柳生深深俯首。

“柳生先生，听说吉原新到了一批漂亮妞，要不要去玩玩？”一个沙哑的声音叫醒了他。

这回又是哪儿？哦，短册街赌场，住川组的地盘。柳生向那几个政府小官复仇之后，为了躲避追捕只能远走他乡。本欲就此成为一个四海为家的浪人，但他因缘际会之下在某次刺杀中搭救了住川组的亲分，竟因此顺利地获得了一个在赌场坐镇的闲散差事。

“不了。”他头都没抬，专心为佩刀擦油。

打手们自顾自离开，柳生收好刀坐在赌场门口，看着来往的行人，慢慢啜了一口茶。

“咦？赌场居然没开门？”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。

“国一揆影响太大，许多武士和商户都破产了，贵族更不用说，脑袋都没了还拿什么来赌。”柳生打量着此人高壮的身材和发达的小臂肌肉，暗暗判定着他的战斗力，“以后赌场白天不开门，晚上再来看看吧。”

“可是晚上出门太容易被扉间识破了——啊该怎么办好苦恼啊！”少年居然直接消沉地喊出声，抱膝蹲下在地上画圈。

“你可以去吉原花.街，最近那里的女人太多，白天黑夜都开张。”

“不行不行不行，”少年像刺猬一样炸了毛，“我有水户了！”

“水户是谁？”

“嘿嘿，我的未婚妻啊，长得特别特别好看！”

“这不还未婚吗，有几个情人很正常。”

“不对！你说得不对！你等等让我想想该如何反驳你……”

“你不如想想这一回该怎么跟我解释，”一个白发少年从屋顶跃下，“大哥。”

在与那双红瞳眼神交汇的一瞬间，柳生迅速握住了刀柄。白发少年感受到他的敌意，亦皱紧了眉头。忍者，这两人都是忍者。柳生和前来偷盗和刺杀的忍者交手过无数次，他看得出来，他们绝对很强。

“你追上我我就跟你解释！”长发少年完全读不懂气氛，还在孩子气地做鬼脸。

“不要胡闹，父亲带着一队人马外出了，出发之前没有通知任何人，我们得赶紧回族里了解情况。”

长发少年立刻收敛了稚气，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稳重肃穆的气质：“好。”

柳生甚至来不及看清动作，两人已凭空消失。自从说到正事起，他们再没把柳生的敌意放在心上，那个长发少年甚至以最薄弱的后背对着他。这是何等的自信！

现在的忍者，已经如此强大了吗？

是的，忍者原来已经如此强大。

柳生睁开眼，心脏猛地抽紧，伴随了他整整十五年的爱刀正断做两截掉落于地。朦胧之中，好像又有血蝶从截面破茧而出，一对对翅膀张开后竟是一张张仇人的脸，亡魂不停嘲笑着他的失败。

“柳生一羽，香取神道流免许皆传加纳义纲说，你才是流派里这一代最强的剑客。”一个纯黑身影立于街道尽头，猩红流光在他的眼瞳中闪烁。

“我只是个拿到’目录’的普通弟子罢了。”

“不，你确实很强，和你打这一场，我很尽兴。”黑影血振收刀。那柄直刀是纯黑的鲨皮鞘，仿佛随时可以和主人一道融入暗夜。

“你就是那个打遍了新阴流和一刀流所有道场的人吧……咳……”柳生感觉到血液正不断从肋下的伤口处涌出，但他还有想问出口的话，“你挑战我们，难道只为了尽兴吗？”

“不，我不是随意用人试刀的武士，我是个忍者。”

“忍者？你怎么会神道流的剑术？”

“你会什么，我就可以学会什么。”黑影抬起眼帘，眼瞳中有勾玉转动。

“哈……一个少年忍者就可以打败修行一生的武士……如果我是个忍者……大概当时就可以保护母亲了吧……”红蝶再一次扇动起翅膀，柳生的意识渐渐模糊。

黑影来到了他面前，柳生闭上眼，平静地迎接死亡。

“店主报警说有人携带管制刀具上街，原来是你，”一只手在推搡他，“醒醒！”

“呃——加纳？”梦境和酒精把柳生的脑子搅得一团乱，他盯着师弟的脸愣了好久。

加纳架起他向门外走去。“我说你也太松懈了吧，师父交代过我们不能喝醉，用剑手会抖。”

“你怎么和弟妹一样唠叨……嗯？为什么还去屯所？”

“现在不叫屯所，叫警察局啊柳生队长，你真是喝糊涂了。”

他们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办公室，差点一道挤在门框上。两人的上司，一个叫猿飞瞬的青年忍者，正给两个陌生人介绍着辖区内的情况，闻声惊讶看过来：“才下班两个小时，柳生就喝成这样了？”

“报告局长，我酒量不好，对——不起。”柳生挣开加纳的搀扶，立正敬礼，然后顺势直挺挺地向后倒下。

“他怎么回事。”陌生男性虽然瘦削，反应速度和力气却比加纳强，将他一把接下安置进椅子里。

“柳生刚带队破获了一宗谋杀案，丈夫家暴杀了妻子，儿子给母亲报仇又杀了父亲……他平时工作很认真负责，部长。”猿飞瞬出言解释。

“他也不容易啊……”陌生女性叹息道。

“柳生，”她坐下来与他平视，“我是日向政纯，他是宇智波泉奈，我们需要了解更多关于活跃在短册街和吉原的涉.黑组织的信息，希望你能够配合。”

“涉.黑组织……住川组？广吉组？”柳生这才知道，自己的顶头上司是个清秀的年轻人，他刚才还被这个年轻人扶过。

“不管有多少，今年年末前一网打尽，”宇智波泉奈态度很坚决，“拔刀荡清天下之恶，让百姓过个好年。”

原来，这就是拔刀的理由吗？

“是的，这就是’道’啊。”柳生的声音很小，但他知道加纳已经听懂了，因为两人脸上的笑容如出一辙。

“我一定全力配合，知无不言。”

*

*最后一段时间点约在木叶元年。